第21章 内心晃晃

作者: 东方水画 字数:2158

  程谦的铜制镶金点翠头面已经卸下了,但面部的油彩还匀称得贴敷在脸上。

  “现下我这心情也是不好,恐怕没法子跟姜先生讨论讨论剧本了。”程谦稳稳得吸了口,但姜寻始终觉得程谦手指有些发抖。

  姜寻岔开话题,感谢道:“程老板送我的那盘杏仁挺甘甜的,谢谢了。”

  程谦听闻一怔,反笑道:“是北杏仁呀?明明很苦的。”

  姜寻并未坐下,找个张高些的桌子靠着,双手环抱胸前,“可苦茶配上苦杏仁,就成甜的了,程老板下次可以试试。”

  程谦下一步说话的语气没有刚刚那么客套了,用着一种似曾相识的语气道:“难为你发现了。”

  “李温酒不就是这种性子跟命运吗?跟我很像呀,我现实里就如这苦杏仁那般,就想遇见一杯香茗,来实现自己的价值,我希望《温酒不知何时许》可以给我这样的感受,所以我接了。”

  姜寻并没有接着程谦的话说,而是又说了另一层意思,“其实你更想说戏里的你苦,生活中的你也苦,所以期待能有一丝甘甜入你心吧。”

  屋内除了妆镜这一片区域还亮着灯,其余盛放道具、戏服的地方昏暗着,可程谦偏偏注视着那昏暗一角。

  一只烟蒂被程谦一手捻进琉璃烟缸里,他没有去回应一旁的姜寻,而是朝着一个模特衣架而去,而衣架之上整立得套穿着戏服。

  这戏服叫“鱼鳞甲”,外甲内红衫,细细绦子垂在甲下,姜寻眼尖觉得这戏服像是在哪儿见过,等回过神来,才知这是虞姬的戏服。

  可让姜寻纳闷的是,程谦明明是程派青衣,怎么还有梅派的戏服?这经典曲目《霸王别姬》是梅派专有呀。

  不等姜寻询问,程谦的手已经抚上那衣服了,“每每演出我都想带着它,让它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每一次的登台。”

  姜寻清了清嗓子道:“程老板似乎对《霸王别姬》很是在乎呀,恐怕程老板唱得非凡。”

  此刻的程老板,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内涌的悲伤让他脱离了这个空间,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就如同傀儡木偶似得手下动作僵硬,但还是悠悠开口,“没他我就不唱了,我唱不了了。”

  这句话一出口,就把姜旭的思绪拉回到程谦的儿时状态。

  程谦,姓程,自是那个民国四旦之一的程派嫡传一支,自然从小对京剧天赋异禀。

  他父亲又让他将程派,梅派,荀派,尚派的唱腔都学学。可意外的是他尤对梅派感兴趣,尤其喜欢《霸王别姬》,其实更多的是他对西楚霸王感兴趣,也是他的师兄—薛城。

  这些内容都是姜寻道听途说跟网上科普得来的。

  程谦的眼神越发黯淡,嗓音低哑,“我唱了三百六十一次,可他只陪了我三百六十次。”

  那还有一次他去哪儿了?姜寻心下发问,可是不好直接问。

  还是希望程谦能继续开口。

  “走了,又回来,又走了……”

  程谦的手指随着整个人慢慢滑落,蹲在地上,双手抱膝,犹如受过什么惊吓般抖如筛糠。

  姜寻想安慰他,却又怕他被惊着,只好一旁陪着他,权当给他些陪伴的安慰罢。

  姜寻带着一点同情的语音道:“我听坊间小道消息说薛城是你师兄?在没成影帝之前,他也是个武生。”

  程谦一股脑坐在地上了,以一种回忆的口吻道:“我十五岁,他二十三岁,那是我们第一次配合演绎《霸王别姬》,我非常紧张,虽然我三岁就开始唱戏了,但对于梅派我是不熟悉的。”

  “我还记得他那黑白相间的脸颊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尤其是他闷着一口烟的时候,一吐烟圈,眼睛一眯,神采奕奕,格外迷人。”

  “梅派的唱腔自是与程派不同的,程派吐音咬字发后,而梅派咬字发前,完全相反。所谓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况且我练梅派还没十年功呢,自然紧张非凡。”

  说着说着,他眼睛灵动了起来,像是有个精灵激活了他似的,“他闪着如星眸般的眼睛,朝我靠过来,把他的烟蒂给到我跟前,笑道:‘抽一口就不紧张了。’”

  “你抽啦?所以你从那时候起抽得烟?”姜寻望着镜中的自己,像是自己身后就有二人互动的画面。

  程谦手指爬过桌上,从烟盒里取过一支烟点燃它,“当他靠进来时,我就闻到檀香味,味道不浓,真的很好闻,让人安心。而且……”

  “混着他的味道,我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呛得我七窍生烟,看我咳嗽不停,他担忧得拍着我的脊背。”

  “那他该死呀,引诱一个未成年吸烟。”

  程谦寻声望过来,“不怪他的,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而已。因为他第一次登台也紧张,他吸了口烟后就不再紧张了。”

  “姜寻你说贪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呀?”

  从姜先生到姜寻的改变,意味着他俩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因为贪望所以想恋吧。”

  “从小我就跟着我爹,我爷爷在大院里恋唱腔,跟着天南海北得跑组;未曾独自离开过剧组半步。可是他出现了,带着我去吃大排档,去偷桃子吃,还在水里游泳……”

  一向冷淡的程老板此时竟然说着红了脸,“我看见了他……”

  姜寻轻蚩笑一声,“程老板真不把我当外人呀,再描述下去,我怕我出不了这个门就被你灭口了。”

  “网上都把我跟他传成那样了,就看了看,已经相比之下程度很轻了。”

  “可是这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成真喽。”

  程谦思维很跳跃,刚刚还愤怒哀愁呢,现在又想打听些八卦了,“你先别说我,我就想问问你跟厉耀元到底谁在上,谁在下呀?看你温文尔雅的模样,真不像是在下的,但我又不相信厉耀元在下面!难道都是可攻可受?”

  姜寻有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儿,差点儿没憋死自己。

  “这个就不劳程老板费心了。”

  “你不愿意说就算啦。”程谦像是心情已极好了,从地上一跃而起。

  姜寻还是想安慰他一句,“不该的人就是不该存在的,自不用庸人自扰,不该就不念。”

  程谦知道姜寻说的是那个给他撒钱老板。

  “这么多年了,什么场面我没见过,只是今天心情烦闷,因为他又要回来了。”

  原来送了一盘苦杏仁是因为这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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