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一天,好像又吹起来大风。
不知道是因为黄沙还是天没亮的缘故,窗子外面有些昏暗。
安鹤之睁开干涩地眼睛,宁晟正在窸窸窣窣地收拾着东西,手上乱糟糟地抓着衣服,身上的衣衫也没穿好。
“醒了?多睡一会吧。”宁晟嗓子有点哑,看见安鹤之的动作,他停了下来坐在床边。
手指在脸颊摩挲,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几根散乱的发丝。
安鹤之清了清嗓子,似乎也有些哑,宁晟接着递来了茶水给他润润嗓子。
“伤口怎么样了?”
昨夜安鹤之觉得伤口有些发疼,只是不想让宁晟为此分心,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轻声地倒吸一口凉气,被宁晟给听见了。
“还好,不疼了。”原本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宁晟小题大做,重新点了灯,发现纱布上有零星的血迹,方寸大乱,差点就半夜把余老先生叫起来了。
“在躺一会,我收拾一下。”
昏暗的光线下,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眼睛里只有方寸前的彼此。
“睡不着......”安鹤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才坐起身。
宁晟在他面前开始找自己那些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的衣服,左一件右一件,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打理好。
彼时外面似乎明亮了一些,但依旧昏暗,似乎是天气不太好。
安鹤之忧心忡忡地说道:“要不然去问问王爷,明天再出发?”
宁晟对着他一笑,回答道:“他调遣了不少府兵,这都是安排好的,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有定数的,跟行军打仗一样没有分别,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安鹤之只好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宁晟。
“舍不得我走吗?”宁晟似乎也察觉到安鹤之那几乎要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虽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能还有些羞涩,但是听到他这么问,安鹤之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就会回来,这一个月里余老先生说不定会教给你很多东西,到时候,你可要把我一起教着。”
“你可没有拜师,不能教。”安鹤之浅浅地笑着。
“这样啊......可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可比师徒更亲密些......”宁晟说着,便又在他脸上亲了几下。
门外传来动静,提醒宁晟外面早就已经备好了车马。
宁晟帮着安鹤之一起,理好身上的衣衫,穿戴整齐的打开房门。
不出所料,昏暗的天空,乌云黑压压的,却没有落下雨水,让这夏日更加沉闷。
偶然吹来的风也像是蒸笼冒出的热气,逼得人难受。
宁晟跟霍恒走远了,安鹤之并不能继续跟下去,带去的府兵也不算多,但是整齐划一,气势很足。
这次也不算是行军打仗,可是宁晟站在那里,哪怕身上没有盔甲,也像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台下寥寥二三十人的府兵听着两人的派遣,先有十几人穿着粗布短衣出城。
安鹤之站在边界的城楼上,衣角和发丝被楼上的风吹得乱飞,一身白衣在昏暗无光的天空下格外显眼。
他看着那些人打扮的姿态各异,渐渐走远。
他眼中的宁晟,似乎是骑着那匹豢养许久的黑鬃毛的高大马匹,身上亮银色的盔甲哪怕没有光线也在熠熠生辉,宁晟身旁的霍恒虽然不似他那般威风,却像一位睥睨天下的帝王......
哪怕身后只有二三十人,看起来也好像有百万大军。
安鹤之看见了他们的未来。
一晃神的功夫,他未来的大将军已经走远了,遥遥还能略微瞥见宁晟的手晃着,似乎在向他告别,只不过没有亮银甲,便只有安鹤之能看到了。
“他们走了......”安鹤之喃喃自语。
“我们也回去吧,我这两日找出之前的方子,添了几味药进去。”
安鹤之想起火毒的事情,突然问道:“先生,哪怕是方子找对了,可是现在正在夏日,谁能知道火毒有没有解呢?难不成还要等到冬日?”
“也不必这么麻烦,况且到了冬日,你我都不一定会有这些时间。”
“那......”
安鹤之皱着眉头,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燕王府里有一处冰室,不是寻常府邸中藏冰消暑的那种,这里少说也被发现了百年了。”余老先生对安鹤之慢慢解释着,“早在大周之前,这一片地界都是没什么人的......其实到现在也比不上其他的封地。”
燕王的封地,苦寒至极,四周环绕险峰,地势不平,无法耕种,自然人烟稀少,也不像漠北那样有成片的草场,这里很少会长作物。
余老先生说,这里寻常时候的温度也比其他地方要低一些,只是身在夏日,感觉不大,但是清晨和傍晚,温度会偏低,更不用说其他季节。
原因就是那燕王府下面的一处寒泉,并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早在燕王之前便有了。
底下十几米的地方,有一处冰窟,虽然周围寒冷至极,可是泉眼却能涌出流动的水。
当初余老先生离开朝廷,游走四方,也是听说了这个古怪的泉眼,便来到了燕王府,此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若是能忍耐,便可到里面一试。”
安鹤之丝毫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只是问道:“那伤口?”
“这个你放心,我在这里绝对不会让你出问题的。”
安鹤之点了点头,跟着余老先生走下城墙,回到燕王府中。
不管怎么样,这必定是极难熬的一段时间。
原本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却突然转到天寒地冻的环境中,不管安鹤之有没有身中火毒,都会觉得不舒服。
果然,没有御寒的衣服,冷气瞬间就浸透了薄衫。
安鹤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败,不过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脚底下的冰层上有一层薄薄的流水,但是很快就被冷冻成新的冰,而后又覆盖上流水,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四周深色的墙壁上也是冰凉且光滑的,似乎已经是有一层渗透进去的寒冰。
难以想象,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先生......”安鹤之脚步微颤,先拽住了余老先生的袖子,脸色很是难堪。
他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先出去吧。”
对于安鹤之这样的人,确实不能在里面久留,余老先生还没有什么问题,安鹤之就撑不住了。
余老先生带他出去后,即刻给他把脉,脉搏却是异常,甚至比正常看上去还要健康些。
看来,若是停留的时间再久一些,安鹤之说不定真的会火毒发作了。
“先生,明日吧,明日我们就开始。”
看着安鹤之笃定的目光,余老先生知道自己劝不住他,可也清楚安鹤之是一心想把身上的火毒拔除。
为此,余老先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答应下来。
他用着自己配好的解药,让安鹤之头一日晚上喝下去,第二天便又把他带到了里面。
安鹤之穿的甚至比之前更薄一些,寒气浸透地更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安鹤之的身体就开始剧烈地颤抖着,直接晕倒过去。
好在地上铺了棉被,不至于倒在冰面上。
“冷......”安鹤之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含混不清地重复着冷,时不时的会叫几句宁晟的名字。
果然还是太难熬了。
只是余老先生并没有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就让人把他带出去,反而是让人带进来棉被,停留了半个时辰之长。
到最后,也不是他心软,而是安鹤之醒了过来。
他颤着身子,幽幽转醒,只觉得四肢麻木,除了眼睛能动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感觉。
但是,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以往他都会昏迷一两日,才能清醒。
被人抬着回到屋子之后,用放凉的冷水冲了许久,他的手脚才有反应。
“先生......”安鹤之虚弱地喊了几声余老先生。
“看来,这药是有用的,再让我试试。”
安鹤之也知道,一定是药效起作用了,只要能解了这火毒,让他在里面待一整日也行。
只不过一整日是不必的,只要大半个时辰便能看出来。
而不用进去的时候,余老先生便一边琢磨着药方,一边跟安鹤之说着药理,或者让安鹤之自己看看医书,虽然余老先生并没有真真正正地教过他什么东西,但凭借着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在抄录余老先生心德的时候,便了解许多。
随手拿起安鹤之抄录的东西一看,或许还有些不了解,但是放到安鹤之面前,必然能说出些东西。
“你这样的天赋,不学医倒是可惜......不过学医也是可惜。”余老先生自嘲地笑了笑,虽然他浸淫医术多年,但是他也清楚,一个医官是没多大用处的,弄不好还会被砍头,不如朝堂上那些文武大臣来得自在。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在身,说不定也会像先生一样潜心研究。”
安鹤之确实不通医理,但是这几日下来,也有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