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劫后余生

作者: 未芝 字数:3206

  你见过火吗?

  滔天的熊熊烈火将夜晚的星星染成了橘色,木头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火舌不留任何情面地对着人席卷而去,蚕丝与毛发一起发出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萦绕在耳边,安鹤之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压在了房梁之下,那原本纤细如玉的手臂变得犹如厉鬼的枯爪一样不甘心地挣扎着。

  眼泪簌簌落下,年幼的安鹤之向着火势滔天的屋子冲去,不停的哭喊着,还是有人拦住了他,任由他用牙齿咬着手臂也没有松开,硬生生地将安鹤之拖走。

  “阿娘……阿娘……”

  睡梦中的安鹤之还在不停的发出呓语,小脸上纵横交错着泪水和烟灰。

  安鹤之终究还是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哪怕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哭累了还是会睡着的。

  男人轻轻地将斗篷覆盖在安鹤之身上,抱着怀里的孩子翻进了一家客栈,客栈里的老板娘早就锁好了门,白日里的客人也都打发干净了,见着男人回去,立即迎了上去。

  “怎么样?”老板娘一双美眸中充满了焦急。

  “我赶到的时候,便只有小公子了……”

  男人没有说谎,他收到当朝丞相遇害的消息之后,便连忙回到了长安,紧赶慢赶还是看到了被烈火包围的丞相府,最后也只是在大火中找到了安鹤之。

  “安丞相他……”老板娘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泪水,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将安鹤之抱在了怀里。

  当今丞相……或者说前丞相安邈被怨私吞百姓田地,贪污赈灾款,甚至迫害平民百姓数十人,皇上下旨革职查办,可是圣旨刚下,还没到安邈手中,就有人等不及了。

  在半路就刺杀了安邈,随后在长安城中的丞相府放了把火……

  一世清白随着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几百人的府邸就只剩下了安鹤之一人。

  年幼的安鹤之还不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着什么,梦里梦到了泪流满面的母亲,他还在老板娘的怀中轻轻啜泣着。

  那一场大火,让所有人心中不该有的心思显露出来。

  安邈平民出身,本就没有靠山,当年还是皇子的圣上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将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一步步地揭露了当时太子犯下的种种罪行,登上帝位。

  安邈可以说是当仁不让的功臣,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便让而立之年的安邈成为了宰相,这一当就是十几年。为官期间,安邈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官清廉,饱受百姓爱戴。

  他这次出事,也是伤了民心,不少请求为其平反的百姓自愿组织起来,却被无故镇压,甚至关进了监狱。

  任谁也不会想法,一场大火埋下了这样的隐患。

  “爹爹,我想去看鹤之弟弟!我听他们说,相府着火了,鹤之弟弟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宁晟扒着定远侯的腰带,几乎要挂在他身上了。

  只是他父亲并不想理他,皱着眉头,把他拽了下来。

  “相府已经……”

  定远侯宁睢阳也是助力当今圣上登基的功臣之一,如今一把大火将相府烧的干干净净,全族上下无一幸免于难,这其中牵涉过多,也不知道,他以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锁到祠堂里思过!”

  宁睢阳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宁晟关了起来,这并不是在罚他,而是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上,随便一句话就可能招致祸患,他们两家向来交好,本就是众矢之的,宁晟又挂念着安鹤之,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大放厥词。

  宁睢阳实在是不敢疏忽。

  “爹!我要见鹤之!爹——”

  宁晟拗不过前来架住他的侍卫,他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直接双腿悬空,被人关到了祠堂里。

  宁晟的母亲过来看他,他也没有理,只是还在喊着要见安鹤之。

  可是除了他之外,谁都知道,安家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那场大火之中,无一幸免。

  斗转星移,转眼间十二年过去,宁晟终于不再是被人拎着领子就能扔进祠堂的小家伙了,可他还是没有找到安鹤之。

  他知道安鹤之可能葬身于火海中的时候,大闹了一场,无论谁说他也不信,甚至一度闹到了皇上面前。

  当年宁睢阳战战兢兢地跪在圣上面前,他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跟皇上维持着脆弱的君臣关系。

  “爱卿何必如此,幼儿的胡言罢了。”

  一句胡言乱语让宁晟被罚了整整一个月,直到他冒着雨跪在花园中,小身板承受不住晕倒过去才罢休。

  大病一场之后,宁晟仿佛忘记了他的鹤之弟弟,再也没有提起过相府,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这样的懂事,只是因为皇上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话:“那个孩子的尸骨没有找到……”

  宁晟没有忘记,他是把安鹤之记在了心里。

  这一记,就是十二年。

  当宁晟有能力去寻找安鹤之的时候,他直接消失了四个月,将自己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逢人便问。

  只是,十二年过去,哪怕安鹤之活着,他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样子,只能凭借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去推测。

  “安鹤之……”

  宁晟握着当初安鹤之送给他的一枚棋子,狼狈地回到长安。他没有看见街角的阁楼上站着如今长安当红的美人——杜若。

  也许他回过头看看,就能发现这人的相貌与他的鹤之弟弟有八分相似,尤其是眼角那颗小痣。

  只是宁晟还是错过了。

  十二年来,安鹤之从未出过长安,他一直跟着当初救下他的老板娘二人活着。

  虽然相府被毁的时候他只有五岁,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忘记。有人劝他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安鹤之拒绝了,他要查出真相,还给父亲一个清白。

  只是,他早就不是相府受人敬仰的嫡子了,他现在是戴罪之身,甚至都不敢出现在旧相识的面前。

  安鹤之的脖颈上同样挂着一枚棋子,白玉质地温润,衬得他的肌肤也如同这美玉一样。

  “晟哥哥,别来无恙。”

  安鹤之摩挲着那块玉石,往日的情景仿佛在眼前重现,只是那些不属于现在的他了。

  “杜若——有人点名要找你呢……”

  楼下的女子拖着又娇又细的强调喊着他现在的花名。

  如今男风盛行,许多达官贵人都偏爱容颜姣好的男子,甚至有人选择与男性为妻,虽然荒唐至极,却又极致浪漫。

  当年的老板娘本想着开着那家旧客栈,将安鹤之安安稳稳地养大,没想到安鹤之一心想为父亲报仇,她听了安鹤之的话,将客栈卖掉,另起炉灶开了一家春风楼。

  安鹤之小的时候,生的白白软软,如今年岁见长,当初的稚气早已脱去,出落得如同水中笼着月纱的白莲,他还不喜笑,总是冷着脸,可是偏偏就有人喜欢他的冷脸,觉得这样的美人如同云端的仙,只可远观。

  他扶着栏杆走下,眼前要见他的人穿戴者满身俗气的金银珠宝,见到安鹤之下来,眼神都不免变得痴愣。

  那人正准备上前拉安鹤之的手,却被他灵巧地躲开,旁边的人连忙上前拦着,说道:“杜若公子向来只与客人吟诗作对,若是您有此雅兴……”

  “本少爷是来消遣的,吟什么诗作什么对!”这人一把将其他人推开,直勾勾地冲着安鹤之走去,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要生吃了他。

  但是这里的规矩不能坏,若是有人想来挑战,那么坏的只能是人了。

  被推开的那人拍了拍手,即刻从后院冲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手中还拿着一人高的棍子。

  “我可是当今户部尚书的侄子,你们哪个敢动我!”见着那群人带着棍子出来,他已经吓怕了,自己喊几句给自己壮壮胆子。

  周围的人立刻嗤笑起来,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戏谑。

  “不过是户部尚书罢了,还以为是什么高官呢。”

  “皇子都想见我们杜若公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只是个侄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亲儿子呢!”

  那位户部尚书的侄子被笑的脸上挂不住,灰溜溜地跑了出去,没想到平时在些酒楼茶馆里作威作福习惯了,到这秦楼楚馆来却没什么用。

  他跑开了,众人也都散去,安鹤之从始至终都在默默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在安鹤之眼里,那人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这样的人,理他也没用。

  “公子,您何必理这种人,还特意跑下楼。”旁边的姑娘立刻送上了薄毯披在了安鹤之肩上。

  虽然已经入秋,外面也算是凉爽,但是楼内人多,寻常人还觉得热,安鹤之却将毯子披上了。

  “穆姨让我看着您,天气转凉了,公子注意保暖。”

  安鹤之点了点头,当年他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便染了一身病,没到秋冬季节身体就会发寒,无论穿多少还是觉得冷。

  当年的老板娘,也就是穆清,找了无数名医都没办法。有位年纪很大的老郎中看过之后,说他这是被下了火毒,这种毒平时没什么用处,但是被大火焚烧之后便会散入骨头,让人从骨子里觉得寒冷,不由自主地就像取暖。

  这最暖的东西自然是火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安鹤之也大为震惊,他知道杀他一家的人残忍,却不曾料到还有这样阴毒的手段。

  难怪他当年还想着进入火场,找他母亲……

  好在安鹤之吸入的不多,只是寒冷的时候会发作,寻常时候并没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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