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破碎

作者: 沧珥 字数:2266

  大排档昏黄的灯光,桌上绿色的啤酒瓶里翻滚着冒着气泡的液体,不远处烧烤的青烟缠绕着视线。我拿过一瓶啤酒,用嘴咬开瓶盖,仰头一饮而下。

  桌子对面的欧西坐在位子上,用手整理着黄色的卷发,指甲涂满了深红的颜色,诡异而又妖媚。

  她不说话,我亦是同样。转眼一瓶啤酒已进了肚子,我擦了一把嘴角,又扯过一瓶啤酒。她伸手按住瓶盖,红色的指甲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颜色。

  “放弃吧。”她终于打破沉默。

  “放弃什么?”我抬头盯着她。

  她收回手,翘起二郎腿,“你很清楚。”

  我咬开啤酒瓶盖,用嘴吐在桌子上:“李瀑?”

  “对。”她笑了,嘴唇也涂了深红的颜色,“我劝你趁早放手。”

  “你还真是可笑,”我说,“我同李瀑到底有什么关系?有什么放手可言?”

  “李瀑喜欢你,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她抢过我手中的酒瓶,倒在玻璃杯里,端着玻璃杯的,有如在品味红酒一般悠游自在。

  “那是他的事,跟我有关系吗?”我笑,拿过第三瓶啤酒。“你自己看不住男人,怪得了别人什么?”

  “贱人!”她把玻璃杯拍在桌子上,里面的啤酒飞溅到了杯外。

  “再说一遍。”我冷冷地盯着她。她脸上浓浓的粉妆下可以隐约看到一条长长的疤痕。

  “贱人!”她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身边的人侧目,“你他妈跟柳卿卿一样贱!没有能耐整天就想着怎么他妈勾引男人!”

  我一下站起来,带动白色塑料的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举起手中还没咬开瓶盖的酒瓶,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瓶里的啤酒“哗啦”一声冲撞而出,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到了我的脸,那种熟悉的流血的感觉。酒瓶的瓶底冲着欧西的脑门飞去,重重地打在她的额头。啤酒淋湿了我的衣服,也淋湿了她的黄色的卷发。欧西抱着头痛苦的蹲下去。

  我望着街边的路灯,拥挤的人群发出的嘈杂声快要把我的脑袋弄炸,我听不清他们讲话的声音,马路上的车呼啸而过,发出的笛鸣像爆炸的炸弹一样快要把人逼疯。

  恍惚中我看见了哥哥,他生气地责问我:“明媚,你到底怎么回事?”口气是我从未听过的严厉。

  “不要问我!”我冲他喊道,忽然觉得耳朵里发出了尖锐的耳鸣声,都是哥哥的声音。“明媚,你怎么了?”“明媚,疼不疼?”“明媚,下次不要再跟别人打架了,好吗?”哥哥关切的脸浮现在脑海,他担心的眼神,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失望的眼神,他愤怒的眼神。

  “我要回家。”我对哥哥说。我多么希望他能牵起我的手,像小学走在放学的路上那样,把满是灰尘的我领回那个温暖无比的家,我多么希望他能关切地问我一句:“明媚,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有心事跟哥哥说。”我多么希望他能关注一下我,这样,我的情绪不会压抑,我就不会如此痛苦。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冷冷地说:“你赶紧回家。”我觉得自己的世界塌了,那个一直有哥哥顶着天的世界,轰然坍塌。

  我转过身,觉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不受控制地走了。现在,我要回家了,那个冷冰冰的只剩我一个人的家。那个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哥哥的只有我自己的家。

  我听不见人们议论的声音,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如此的寂寞凄清。我一直骄傲的以为我有最强大的后盾,而他现在早已放任我的自由,对我不管不问。原来生活,一直都是自己在过,自己的喜怒哀乐,从来不会有人过问什么。

  原来一直是我,在演一场没有尽头的独角戏,而那些过场演员,拿够了筹码,就会纷纷离去。

  我跌坐在沙发里,打开的日光灯洒下惨白的月光,虽是初夏,但是觉得自己快要被砭骨的寒冷侵蚀。嗓子被啤酒烧得很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起身,倒了一杯水。依旧是深入地底的寒冷。

  我明媚,努力的想要经营好自己的人生,却不知自己整将唯一一次的生命越活越糟。我被最好的朋友利用,被最爱的父母抛弃,拼命给自己扣上一张假面,故作坚强,成功骗过所有人。于是,人人都只认识强大的明媚,却没有人真正体会到她心里的苦涩,没有人懂得她在寂寞夜里吟唱的无奈。我一直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所以忘记了去窥清他人的真心,被别人当做玩具一样刷得团团转还乐呵呵地帮助别人完成一场又一场阴谋。

  难道,这真的就是我的宿命?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里,坐了很久很久,四周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寂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事情,只觉得眼睛里有一种潮湿苦涩的感觉。我流泪了,那是不同于流血的感觉,如此无助和悲伤。我已十几年未流过泪了,见到久别的父亲母亲,被柳卿卿欺骗,被李瀑用烟头烫出伤口,我都未曾流泪,而今夜。

  只有窗外的月色依旧。

  依旧是寂静的夜晚,没有人愿意同我谈心。

  我打开窗户,迎面是深红的夜苦涩的风。

  “啊————”我大喊着,发泄着,然而回应我的只有风声和回声。

  我静静地站着,任凭夜风吹乱我的头发。我希望它吹走我的生命,吹走我的记忆,一样的不堪的过去。我站了很久,很久。

  我举起手,将手中的玻璃杯扔出窗户。看见玻璃杯在深红的夜空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消失在夜的际点。破碎声。

  “明媚。”

  有人喊我,那一瞬间,我以为是妈妈。那个被我称做黎茉如的女人,那个我一直不愿意喊她妈妈的女人。那个声音如此温柔,快要将我催回小时的光阴。

  然而我转过头,却看到脸色惨白的哥哥。

  “快,快去医院!妈妈出车祸了!”他喊完这句话,深深喘了几口气,倒在地上。

  一秒的沉默。

  我迅速冲到门口,把哥哥扶到沙发上,然后冲出了家门。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妈妈,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我坐上了车,把车门“嘭”地关上,司机埋怨地看着我,我冲他怒吼一声:“看什么看!快给我到医院!”

  车飞速的开着,卷起一路的尘土。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医院,急救室的灯发着令人胆寒的红光,我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双手紧紧缠在一起。

  月亮啊,闪亮着未曾熄灭的月亮,一定要保佑我的妈妈不要有任何闪失。我已失去太多,我不能再失去妈妈。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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