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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开学
你很难想象，学校的生活是如此的单调，也许你会问我：既然这么乏味，还有什么写头？但是，每当我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内心深处为之颤抖，因为这些人，这些事，这段经历，确乎影响了我的大半生。
那么，还是让我选择几个段落，讲给大家听吧。
开会了，是全体教职工大会，然后是全体老师大会，说是大会，其实就那么十几个人。其他人工作怎么分配的，我一概记不得，但关于自己的安排，还是历历在目。担任初一一班的班主任，教语文，因为没有体育老师，兼教本班体育，还教初一初二历史，自己要求教的音乐和美术，一样也没有安排。本班的数学老师是吴爱婷，还带二班，英语老师是路传杰，兼带初二一个班。大家都有很多兼课。
散会了，大家到王会计那里领教材、备课本、墨水和笔，然后到办公室备课。虽然读了两年师范，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教书的，也一直听老师讲课，可是，听老师讲课是一回事，自己实际讲又是一回事。备课也是这样，教案这种文体是教师才使用的，我根本就没有写过。好在校长专门安排了初二的数学老师王宏坤给我们讲教案的写法，二班的班主任周华秀老师具体辅导我。周老师把她的教案给我看，让我模仿着写。开头就是教学目的，其次就是教学重点难点，第三就是时间安排，其四就是教学方法，其五就是教具准备，其六是教学具体过程的设想，第一步是导入，语文课的导入一般是作者介绍，第二步是讲授课文的生字生词，第三步是分析段落大意，第四步是分析中心思想，第五步是分析写作特点，第六步是课堂总结，第七步是课堂作业，第八步是布置课外作业，最后，每次课上完之后有一个课后反思，总结经验教训。开头，我就是模仿周老师的教案，一个上午就备了第一课。
中午回寝室休息，黎著红说：
“就因为我是技校毕业的，就不安排我教主课，没有读师范就不能教语文、数学、外语？太欺负人了！”
我问他：
“我刚才没有注意，校长安排你带什么课？”
黎著红有一点儿恨恨地说：
“初一初二的音乐美术，都是不重要的课！”
我笑了，说：
“黎著红，报到那天，校长问我想教什么，我第一个说的就是音乐美术，可是，偏偏她一样都没有给我安排，你要是不愿意教音乐美术，那我和你换！”
黎著红笑起来：
“没什么，我就是想教一门主课。”
以前，我从来没有主课副课的概念，读师范的时候，因为自己特别喜欢文学，一天到晚都是看小说、读诗歌，特别厌恶物理化学。记得一次上物理课，我读《基督山伯爵》，入迷了，老师走到我跟前，旁边万华平同学用脚踢我，我没有感觉，物理老师一下子就把小说拿过去了，走上讲台，扬一扬手中的小说：
“有的同学上课不好好听讲，居然看这种书，我看这些人怎么毕业！”
整个上午，我都在想那本《基督山伯爵》，那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如果弄丢了，是要三倍赔钱的。到了中午，我尾随物理老师，推开他的寝室门就说：
“把书还给我。”
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十分生硬，有些像命令。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抽了一下抽屉，转过脸对我说：
“我可以还你，但是，希望你在课堂上不要看，马上就要进行毕业考试了，物理课考不到六十分，是不能毕业的。”
我一听书可以还我，马上说：
“以后上课肯定不再看了，物理课保证打六十分！”
他这才抽开抽屉，拿出那本书递给我。回到教室，我这才犯难了，物理我能够打六十分吗？以后的日子，把物理化学，还有其它教材统统研读了一遍，还好，记得物理考了六十八分。
在我的概念中，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的课，没有主课和副课之分，即使是数学，高中两年，我也是从来不搞，好在读师范班主任周子玉是数学老师，教得非常风趣，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一度沉迷于解答数学题的游戏中，每次考试都是离满分不远。是黎著红让我知道了，原来还有主课和副课。
八月二十九日开始报名，校长安排吴爱婷做我的助手，先把初一新生的名单用毛笔抄在一张白纸上，写上班级，贴在一班教室门口。二班的周老师，看我这么做，拿了白纸请我帮她写。我真是高兴，把纸折好，迅速抄写，似乎比自己班级的字写得好看多了。在教室门口贴的时候，吴爱婷扶着纸，我涂浆糊，吴爱婷用手把纸抹平，说：
“章苏宁，你行啊，字写得这么好看！”
我看着她那一闪一闪的眼神，心里美极了。这是我一生这么近看一个女孩的眼睛，那是一种调皮的眼神，孩童的眼神，天真的眼神，充满光芒的眼神……我意识到看得太久了，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才说：
“我们看看二班的。”
走到二班门口，周老师正在摆桌子凳子，吴爱婷看着那张纸说：
“章苏宁，你好像给二班写得比一班更好呢，周老师，章苏宁给您写得更用心！”
周老师拿着一把扫帚走出来：
“是啊，小章啊，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不要客气啊？”
我说：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上课，到时候您能不能告诉我？”
周老师一边扫地一边说：
“开始教书，我也是这样，那是六二年吧，我就天天听别人怎么讲，然后就照葫芦画瓢……”
“周老师，您都教了十九年了？”
吴爱婷走进教室，也找了一把扫帚。
看见她们收拾教室，我返回一班，打开教室，也学周老师，首先摆好桌子板凳，然后找到一把破扫帚扫起来。不一会儿，吴爱婷过来说：
“章苏宁，我帮你扫。”
我说：
“我们班没有撮箕，你去找周老师借过来。”
正说着，周老师过来了，带着二班的撮箕和扫帚，勾下腰扫了两下又站起来：
“小章，你们班的扫帚和撮箕你要到王会计那里去领，还有粉笔和黑板擦。”
我说：
“是不是什么东西都到王会计那儿领？”
周老师说：
“我们学校小，一个人都是兼做很多工作，本来会计、保管员应该是两个人的，现在我们学校就是王会计一个人干，学校里面买这买那，修这修那，都是他一个人做，快六十了，马上要退休了。”
我这才想起那天和黎著红去领帐篙子，看见王会计伛偻着腰，一副喘气的模样。
我看见周老师有条不紊地做着事情，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领来了那些东西，我又不知道怎么做了。我就又看周老师，周老师在门边摆出两张桌子凳子，我问：
“周老师，这是做什么？”
周老师说：
“过一会儿学生就来报名了，进门就交钱，我们就开收据。”
我说：
“开学还有哪些事情要做，您交代我。”
周老师说：
“学生来了，收据要学生保管好，回家就交给家长。钱要收好，不能弄错，弄错了自己要赔的。对了，学生到齐了，要进行收心教育。”
吴爱婷马上就问：
“什么叫收心教育？”
周老师眼睛低下转了一下，说：
“就是强调纪律，比如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不打架骂人、按时完成作业、上课认真听讲，总之，一切行动听指挥。”
我看到周老师说话时，嘴角还有一个酒窝，按说应该差不多四十岁了，还显得那么年轻，那口音很熟悉，于是，我问：
“周老师，您是不是沔阳人？”
周老师笑了：
“你还不错，猜出我是沔阳人，其实我是天门人，只不过离沔阳很近。”
吴爱婷学了一句沔阳话，笑吟吟地说：
“我们班上也有一个天门人。”
是啊，在监利师范读书的时候，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是天门沔阳的，听班长柳定玉说，沔阳大学生太多了，回去只能教小学，还不如留在监利，可能会受到重用。果真，分配的时候，他们的志愿大多是选择留在监利。而我，对于教中学还是教小学，心中一点概念都没有，不是老师们天天都叫我们时刻准备着教小学吗？语文、数学、唱歌跳舞画画写字……样样都要学会。我是做了准备教小学的，我不知道当时的现状是到处缺老师，尤其是受过严格师范教育的老师。
学生来了，我们开始报名，我开收据，吴爱婷收钱，时不时歪过头来看我开票，她的头发都飘到我的脸上了，还有呼吸，那是女孩特有的一种气息……我竭力镇定自己，好在学生都是小孩，报了名就坐在座位上，可能有几个小学是同学，在那里叽叽喳喳讲暑假的事情，都没有注意我们。
没有学生来了，可能报完了。我数单据，吴爱婷数钱，最后一对，只差一个学生没有报名了，我们把名单拿出来，一个一个打勾，最后得出一个郑德斌没有来报名。我好像觉得事情已经干完了，不知所措，于是，我走出教室去偷看周老师在怎么做，哇，二班都发书了！于是，我返身对吴爱婷说：
“走，我们领书去！”
世界上可能最沉重的就是书了，又是和女孩子一起搞事，我不得不提两大捆，让吴爱婷只提一捆，中间我不得不歇一次，手指都勒红了……呸，章苏宁，亏你还是在队里出过工的人，提这么一丁点儿东西，居然还叫苦！我一鼓作气，就提到了讲桌上，再往外面一看，吴爱婷还只出王会计那边的保管室，就歇在那儿了。我赶紧跑过去，从她手里提过来，她跟在后面说：
“人家提得起。”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解开绳子，对吴爱婷说：
“你发语文书，我发数学和英语。”
还是吴爱婷脑袋转得快，她弯下腰对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说：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女孩说：
“我叫卢贤春。”
“你帮我发书，好不好？”
那女孩欢喜得跳了起来，抱着书一本一本往后发，发完了又到前面来，吴爱婷已经数好递给她，我的绳子刚解完，她的语文已经发完了，她又帮着发数学，我也学她，找了那边一组的一位叫富国兵的男孩帮忙，那男孩的速度更快。
书发完了，我又觉得没事可干了，走到门口听见隔壁周老师说：
“……同学们一定要按照学校的要求做，课间操集合要迅速，班干部要带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把周老师教我的“收心教育”说了一遍，可是，很快就说完了，只听周老师还在讲什么，我在心里责骂自己：你怎么就这么不经讲呢，几句话就说完了……对，叫她讲。我走到吴爱婷旁边，轻声说：
“吴老师，你来讲几句吧。”
她刚一点头我就说：
“同学们，这位是吴老师，是你们的数学老师，现在大家欢迎她给我们提要求。”
我举起手拍掌，学生们都鼓起掌来。
吴爱婷用手捋一捋头发，眼睛扫视了全班一遍，做了一个姿势，说：
“同学们，今天我们就算走到一起了，在讲台上，我是你们的老师，下课了，我就是你们的大姐姐，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马上告诉我……”
她还没有讲完，后面一位男生霍地站起来说：
“报告老师，我现在需要上厕所，请你帮助我！”
吴爱婷的脸刷地就红了，我正想开口，她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班级恢复平静后，她走下讲台，走到那位同学身旁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成祖洪，成功的成，祖宗的祖，洪水的洪。”
然后，她又往讲台走，边走边说：
“同学们，在下课的时候，要解决自己的一些问题，比如上厕所，上课是不能随便出教室的，不然，大家都要上厕所，这个课还上得成吗？”
很多同都一起回答：
“上不成！”
她接着说：
“对。我们要在下课的课间十五分钟做好一切准备……”
吃午饭的时候，我没有回寝室，而是把饭端到办公室，吴爱婷正好也在，我坐到吴爱婷对面章默雄的桌子上，一边吃一边说：
“吴爱婷，你真行，这个班主任应该你来当。你看我，三两句话就说完了，就没有什么话说了，怎么做学生的思想工作？”
吴爱婷睁着大大的眼睛，吞了一口饭，说：
“我觉得你讲得很好很全面啊。”
我说：
“我好像觉得我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丢三落四的。”
她刮了几下洋瓷碗，说：
“你一条一条，简明扼要，我觉得该说的都说到了。你是班主任，我是你的科任老师，我会帮你做学生工作的，谁叫我们是一伙的呢。”
“谁叫我们是一伙的呢”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