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农历三月中旬的瓷烟市全都笼罩在有着薄薄忧伤的雨水里,像极了江南阴冷的梅雨季。思念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肆意的蔓延。雨后的天气并没有立刻放晴,厚重的乌云挡住了耀眼的阳光,气氛是一种与窒息相似的压抑。
街边到处贴着让人眼花缭乱的俞政楠海报,关于俞政楠演唱会的消息也是满世界喧嚣着。
这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演唱会,地点在瓷烟花前月下学院的礼堂里。
只售一千零一张门票。
海报上的那四个金光熠熠的艺术字倒映在柒月的脸上,四季很好。
你要走了是吗?
站在十字路口,柒月看着对面大厦上的电子屏幕里的俞政楠越来越瘦,他的脸上掩不住的疲惫与哀愁,她的心就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疼。
俞政楠的模样渐渐模糊,另一个身影在脑海里与他重叠。
陌巷。
俞政楠,你有百分之八十像他。
身后的音像店梁静茹温温的声音飘进柒月的耳朵里:
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当闭上我双眼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
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唱得可真好,柒月抬起头看着俞政楠的身影拼命微笑,直到把心都笑疼了,疼得她弯下了腰。
如今再看到那熟悉的脸庞,不再是疯狂的爱恋而是一种怀念。
我怀念的是曾经的你,曾经的自己,曾经你给的致命的回忆。
一辆宝蓝色的奔驰缓缓停在柒月的面前,车窗摇下来,夏如樱那张精致到妖娆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上车吧!”夏如樱从车里伸手替柒月开了车门。
柒月面无表情地上车,没等她发动车子就开口:“你约我出来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夏如樱抿着嘴唇,一改往日的精明,神色有些悲凉,自顾地发动车子,踩着油门沿外环路开了起来。
“你还记得俞子萱吗?”夏如樱把车子停在郊外的一条煤渣小路上,打开车篷,不远处一排高大的白杨树在她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剪影。夹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钻入柒月的鼻腔,让本来昏昏欲睡的她清醒了不少。
俞子萱,柒月眯起眼睛,想起俞政楠那个颇有林黛玉之风的妹妹。她与俞政楠交往时,去他家的时候见过她几次,长得挺清秀,但总是苍白着一张小脸,病恹恹的样子。
“你跟俞政楠交往的时候,她总是生病是不是?常常弄得他焦头烂额的,你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么?”
柒月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血癌。"
柒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如樱一脸惋惜的神色,俞子得的是血癌,她与俞政楠交往的时候,她就已经得了吧,可是俞政楠却从未告诉过她。
“你还记得高中时不良少年俞政楠突然学好,要考第一名拿奖金的事吗?他拿奖学金不是为了买电脑,是为了给俞子萱凑医疗费。可是他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他没有办法去拯救一个患了血癌的妹妹,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遭受病痛的折磨,他尽了他所有的努力,可是医院是个无底洞。我告诉他,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我就可以让他进sl,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走红。他可以马上拿到钱,随时做好给俞子萱换骨髓的准备。爱情与亲情,他毅然地选择了亲情。可是天不遂人愿,直到上个星期天俞子萱去世,她也没能等到合适的骨髓。”夏如樱说到俞政楠离开柒月,与她在一起的原因时,脸上露出自嘲的笑。
在爱情,是有很多姿势的。
比如,夏如樱的姿势,哪怕是很卑微的去求,去威胁,去利用,只求能站在你身边,也心甘情愿。
柒月默默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两年前的那场分手,原来只是一场戏。两年来他对她的冷漠与残忍,和离开她时一样,都只为逼她离开。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忘了吧。”柒月仰头看着刺眼的阳光,把眼泪逼回眼眶,大朵大朵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里来回翻滚。像深夜里,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不息的疼痛,发出破碎的呻吟。
这些年来,她缝缝补补与俞政楠之间的这段感情,抱着破碎的回忆不肯松手。如今才忽然明白,这段感情从来就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她一直不肯放下的是那段美好的暗恋,对另一个少年的想念。就算没有俞政楠,也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他的位置,扮演者他的角色,让她欲罢不能。她与俞政楠之间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他只是在合适的时机与她遇见,又巧合地跟她心底隐藏的那个少年如出一辙,这个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说她心中还存在着对俞政楠的不甘,那只是愧疚,她和命运的戏弄,让他的人生跌宕,苍老。
“南柒月,你以为故作冷漠,心就会没有感觉吗?那只会更疼,就像这样……”夏如樱说着,就伸手车里打开柒月旁边的车门,趁她不备将她推了下去。
柒月跌在煤渣路边,密布的小石子凹进她身体各处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疼。
夏如樱升起车篷,对她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将车子开走,扬起漫天的灰尘,呛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
是的,她以为故作冷漠,心就会没有感觉。
所以在命运开始出现转折的时候,她就用一层钢铁铸就的外衣将自己包裹起来,没心没肺没感觉,不痛不痒不在乎。但是夏如樱说的对,那样会更疼,就像石子凹进皮肤,血管都是疼的。
柒月悲凉地笑了笑,揉揉疼痛的脚踝,拎着高跟鞋,赤脚走在铺着煤渣灰的小路上。
黑色的煤灰很快就掩盖了脚面原来的颜色,脚上是黑乎乎的一片,柒月低着头出神地看着自己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脚,如果那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也可以这样轻易地被掩住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