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思想政治课上,业在道德的界线外游离,一只手托着腮帮,低着头视线投射在第五十二页的课本上,白色的眼晶体呆滞着,是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政治老师李思贤突然喊了一声:“曹一业!”
然后齐刷刷的转头,最后一排的角落仿佛着火一般地炙热,逼得嵌在窗户上的玻璃“吱吱”直响。
一个人心飞的远不着边的时候,着陆也需要一点时间。
“曹一业!”李思贤是有些恼怒了,抽出一根毫不相关的粉笔,以绝对抛物线的轨迹准确的砸在了业的脑袋上。
“哇,老师的手法真好,顶礼膜拜。”
“没想到老师是退隐江湖的高手啊!”
下面又开始一阵骚动,各种夸张的表情应有尽有,连长年阴着脸的业的同桌王“一表”也笑了起来。
“啊!”业收拾着一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心脏,很是冤枉的看着掰着手指也数不清的一双双犀利的眼睛。
“曹一业,下课后到办公室找我。”李思贤换了一个音阶说道。
业站起来,点点头,会心地应了一声。
四十五分钟的一节课,被一阵唏嘘拉长的漫无边际。讲台上方的钟表,三个指针诗人般的慢条斯理的行走着,所有的心便在愈来愈滚烫的气氛里紧凑起来。
“叮铃铃……”一阵铃声,意味着他们的煎熬结束了,业一个人的末日也开始了。
“曹一业,现在跟我去办公室!”李思贤挟携着书,一个转身甩出了一句话。
业用仿佛一头被宰杀的牛发出最后的呻吟似的声音回应着“噢”。
楼道上演绎着一出又一出无声的动作电影,听觉跟着心私奔到千里之外,只剩下呆滞的目光紧贴着李思贤的步伐。
“找个座位坐下吧!”办公室仅有两个人显得如此宽阔。
“不用了,李老师。犯错的人应该受到惩罚的,我就站着吧。”业恭维地答道
“我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好了,别搞那么多的理由。”
业应了一声“噢”。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认真地笃行着别人给的惩罚措施,一举一动总是像变成植物人那样的不自然。
李思贤从衣服上侧的口袋里用一只爬满老茧的手摸索出一盒廉价的香烟,下意识地想到上午离开家时静卧在床头的打火机。只好用无奈的眼神搜索周围可能有的火源。。。视线落在了唯一的活物——曹一业身上。
“曹一业,有没有打火机?”
“打火机?……”业顿时想到每天帮前桌二胖揣着的行凶物。二胖是县里人,爸妈都是县里公干人物,对儿子的宠爱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但不久前发现了二胖的卧室里的“犯罪”证据——一根已燃烧完的烟蒂。二胖用了各中理由为这个好像来自异度空间的来客开脱,而他的爸妈还是告诉他会突击检查,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若被搜查到,则二胖的幸福生活也就告一段落了。二胖就要求业帮他配置那些不必要的麻烦物品,待需要时,便由业来提供,像银行取款一样方便,而辗转到现实,却撞击上另一个思维。
“老师,吸烟会伤害身体,你少吸点吧!”
“上课跑神好像也影响学习,那你要不要控制下外出旅游的次数呢?”李思贤眉毛都拼凑成了一条线,笑的合不拢嘴。刚才只是一个试探,更准确的说是检验业真正的本质。
业傻笑着,两只手不自觉的挠起了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空气里流淌的一股气流,在一个不怎么宽敞的空间内循环流动着。冷冷的透明,却有了熟悉的味道。
李思贤用一个诙谐的语气问道:“周末有没有时间?可否赏光去我家做客啊?”
“啊!……”业的一颗小心脏差点没跳出来,办公室谈话就够尴尬的了,家庭谈话在业的思维外更是绽开了一朵血红血红的花来。
李思贤看着业恐惧的表情,就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批斗你的,与学习无关。”
业“噢”了一声,不知道再回答那一句话。然后李思贤递给业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宁舒园,七号楼一单元西户。
回到班级已经开始了另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刘青少——一脸被胡渣占据半壁江山的中老年人,按年龄说应该可以用中年人称呼,但按面貌则是另一番定义,所以用中老年人形容他就显得那么的必要,但可爱的童鞋们却给他起了一个特洋气的名字“留住青春”。
趁“留住青春”写板书的时候,业迈着凌波微步,悄无声息地游荡到属于他的地盘,下面皆是一片惊叹状,一个个哑口无言,只得通过肢体语言来宣泄。同排的李米拍着同桌徐瑗的肩膀,用一个极度夸张的表情指着业,她的另一番意思好像是“他怎么活着回来啦!”
但“留住青春”一个华丽的转身,便扼杀了所有心里正在抗战的孩子们,他极力的调远天生一副小眼睛的聚光点,顺着千姿百态的目光投射处望了去,发现上课前本来还空着的座位,现在大变活人似的坐着一个人。这下他不耐烦了,拿着花名册,对照了一会,喊道:“曹一业,你怎么回事啊?进来也不知道打声报告啊?”
业重复着一个重复到极致的动作,屁股轻轻的告别板凳的承载,协调着身体的每个部位倏而站成了雕塑状态。
“报告老师,刚才我看见你正在潜心构思课堂教程,我怕打扰你的思考,就自做主张的进来了。”
“留住青春”不怀好意的呵斥道:“那好,你出去再给我重新打一次报告。”
业挪着脚,迈了二十二步,走到了挂着高一(12)班的教室门口。而后,门被谁一脚狠狠地踹上了,关门的声音那么响亮,整栋楼都能感受到震动。
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刚想吐出的几个字却被生生地吞了下去,透心的凉遍身体的每寸肌肤。站在没有一人的楼道里面,即使没有风,却也感觉到总有一阵阵涩涩的风左右着周围的微妙气体分子,篡夺仅有的温暖。
“留住青春”的声音透过密封的玻璃不痛不痒的传入业的耳朵,“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照满人间……”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现在却变成了极度的讽刺。
业转身跑向了楼下,逃到那片树林,仍旧一个人傻傻地坐在一块较干净的地方,试图格式化所有的不开心,把头埋进膝盖拼成的城堡里,逆游在呼吸的辗转中。
一周的心里折磨抹杀了业仅有不多的向上力,疲惫着每天的课堂,敷衍着每个人的礼貌性的招呼,甚至忘了李思贤的叮嘱。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李思贤特意的在班门口等着业,像个裸体雕塑一样的惹人注意。
“李老师不是还不放过曹一业吧?”
“曹一业这次离死真的不远了。”两个同学小声嘀咕着。
当曹一业低着头迈出班级门口时,李思贤便叫了他,可仿佛是在真空中传播,声音并没有传到业的耳朵中。
“曹一业!”李思贤不得不跑到业的跟前去叫他。
业抬起头用不屑的眼神看了一下站在眼前的这个人,礼貌性的喊了一句“李老师好”就准备转身离开。
李思贤一下子被惹火了,如果不是教室身份的限制,业应该早就老实的躺在地下了。
“你的魂被勾了是吗?像个僵尸一样的表情。”
业的心疼了一下,泪水差点溢了出来。
“对不起。李老师……”
一句话戳中了李思贤的柔弱处,这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像那个年少的自己,是这个世界给予的另一个投影,映射在那一段泛黄的往事之中。
“明天去我家吧?我做好早饭等你,反正你明天也不上课。”
离开家以后,业的周末总是在兼职中渡过,别的孩子都在泡在网吧、约会、逛酒场的时候,他却在为自己的生存努力着。说好了能够自立的,就要做得到。说好的上课时间要好好听课的,却总克制不住一颗飞翔的心。李思贤的举止行动更让业费解,搞不清为什么他会那么关心自己,一件件意外的事情撞击着一颗孩子的幼小心脏,是很疼,却无人知晓。
“李老师,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业顿了一会问道。
“你明天记得来就行了!”
“噢,那老师我先走了。再见老师……”业调整到东南方向,朝寝室走了去。
看着业忽浅忽暗的背影,李思贤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