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落花人独立(上)

作者: 慕容敏 字数:3046

  “湘姑娘今日来,不会又是来讨酒喝的吧。”几日后,慕容凝湘再见缇寒,他不由调侃道。

  “自然不是。”慕容凝湘说着,脸不由红了起来,露出了少见的少女姿态,“我可不想再喝你那苦苦的草药了。”

  “自古良药苦口,湘姑娘可不要小看它,这葛花可解百毒呢。”缇寒正色。

  “你那些药理我可是不懂,不过,你院中的这花,倒是真的被你照料的很好。”

  两人都抬头看去,院中的花树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影子,花期就快过了,有些已经开始显现出衰败的颜色。

  “这花,是我祖父少年时亲手栽种的,是求府上人丁兴旺之意,若是他老人家还在,见到此情此景,定是会感叹的吧。今日闲来有些感慨,我便与湘姑娘说一说我的旧事,还希望湘姑娘不要嫌我聒噪才好。

  我想,湘姑娘也听说过闲云小筑的前身清洛坊吧。祖父一手创建的繁华一时的清洛坊,是洛阳最大的首饰茶点坊。那一时期,几乎洛阳所有的达官贵族,用的都是我们家制作的金银首饰,喝的都是我们家炒制的峨眉雪芽雨前龙井。

  而我们家也因为祖父的手艺而日渐殷实富裕,渐渐成了洛阳的首富。这,自然是让许多人眼红的,不过他们也知手艺不精,不能怎么样。

  几年后,祖父便仙去了,将这诺大的家业,传给了我的父亲。

  三十年前的一天,家父得到消息,说是祁连山的极寒之地发现有百年一见的玉石,便亲自去了。两个月后,玉石面世,震惊了整个洛阳。家父用这块玉石雕了座观音像,当作贡品进献给了宫里。剩下的材料,便琢成了两块玉佩与一把玉箫。

  虽然只是玉佩,来求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不过这玉佩是家父的最爱,便道不愿卖出,只为传家。至于玉箫,更是无人知晓。

  湘姑娘还记得那日所见的玉箫吗?那是我母亲生前最爱。二十七年前,我的母亲下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便将这玉箫送给了我的母亲。”缇寒说到这里,起身从身后的木橱中取出一个长长的木匣,里面盛的,正是那支玉箫。

  “确实是把好萧。”慕容凝湘轻轻将那玉箫拿起,这玉箫触手温润,箫尾系着白色的璎珞,寒冷之意更浓。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慕容弋溪的那把翡翠玉箫。

  “可惜,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家中忽然来了盗匪,一夜间杀了府上的所有人,家中的所有财宝也一夜间全部消失了。那一日,正逢家母带了我回乡探望患病的外祖父才躲过一劫。

  等我们母子二人回来,便只剩了这清洛坊的地契。这二十年,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虽然过得有些清苦,却也是乐于其中的。这些年,想买我们家宅子的也不在少数,可是母亲再难,也从未动过卖宅子的想法。因为这里,有我的父亲,是我门的家。

  母亲闲时常常在夜晚拿出这玉箫来,她随身携带的玉箫,吹上一首曲子,这首曲子,就是那晚我吹过的,落花人独立。我当时还小,听不出母亲箫声中的悲伤,小的时候便常常问她,阿娘可以吹好听的曲子给我听么,后来长大了,才明白,每一次吹响,都是对母亲的一次折磨。”

  “或许你的母亲在吹响这把玉箫的时候,心中是幸福的也未可知。”慕容凝湘不由安慰道。

  “怎么会幸福呢,最爱的人不在身边,怎么会幸福呢。这些年,母亲吃了这么多的苦,为的就是把我养大,为了从建我们的家业。我心中不是没有恨,只是渐渐淡了。我是母亲的希望,不能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所以,才将这里改成了茶坊,希望自己也可以有一颗淡然的心。”

  “你能想通便好。”自己,何尝又放下了。

  “二十多年了,所有见到那场灾难的人无一幸免,我想报仇又能怎样呢,只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啦。”缇寒一扫刚刚低沉的语气。

  “或许,我也不该这么执着吧,仇恨只会伤害了更多的人。”慕容凝湘不由又想起慕远桥。

  “一切都过去了,说出来果然好多了。伤心事不提也罢,刚好今日我这里来了些好茶,要不要来尝一尝。”

  “好。”是啊,一切都过去了。

  缇寒笑笑,转身出去吩咐下人煮茶,再进来时,见慕容凝湘正呆呆的看着那玉箫,笑道,“怎么,湘姑娘喜欢这玉箫?”再一定睛,才发现慕容凝湘看的并不是匣子中的玉箫,而是手中的玉佩。

  “这玉质,倒是和你的这把玉箫极为相似。”慕容凝湘细细看着,并没有注意缇寒说了些什么。

  “是么?”缇寒接过慕容凝湘手中的玉佩,确实很像,只是他家的饰物都会有个记号,不知这玉佩上是否也有这标记。缇寒忙将这玉佩翻了过来,果然。

  “可是一样的?”慕容凝湘问道。

  “...哦,嗯,并不是,只是,有些相近罢了。”缇寒隐了隐眉眼的神色,“湘姑娘是在哪里寻到的这枚玉佩,也是用的极好的玉呢。”

  “这玉是大火那日遗落在山庄的,近几日才知,这玉,是多年前王爷送给上官池的礼物,因与家父的死有一些关联,王爷便把这玉佩送予了我。既然你喜欢,送你便是,看着,总难免会勾起一些伤心记忆。

  “那么,小生却之不恭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把玉箫,便送给湘姑娘了。”缇寒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可是......”

  “怀念是在心里的,这些外物有没有都是一样。何况,我以后,可能不需要它了...”

  “......”

  “...我没事。茶来了。”缇寒笑笑,白衣衬得他脸色愈发的明亮。

  坐了一个时辰,慕容凝湘就起身回了嘉熙王府。

  当夜,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第二日,茶姹将早茶放到案几上的时候,慕容凝湘已经梳洗完毕。

  “姑娘起的好早,茶姹今日有些事耽误了,还请姑娘见谅。”

  “发生了什么?”慕容凝湘并不是喜欢打听琐事的人,只是今日,有些莫名的心慌。

  “听说府上昨夜来了个刺客,想刺杀王爷,说什么来为父报仇。”

  “那人在哪里?”

  “被府上的护卫杀了,茶姹也不知是送去了哪里。姑娘,姑娘,你要去哪里?!”

  昨日缇寒的神色有些异样,慕容凝湘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个刺杀王爷的人,应该就是缇寒吧。

  若是缇寒所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么王爷,便是当年的杀人凶手,怎么会呢?

  一切,到底是怎么样的?这个秘密,到底被埋了多深?

  闲云小筑已经越来越近,大门虚掩着,慕容凝湘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雨还在下,打在身上,有些微凉,刚刚太急,她连伞也未拿。

  九曲回廊依旧冷漠的卧在雨中,只是那岛中的玉兰树变了模样。粗壮的树干不知被什么利器拦腰砍断,满树的繁花散落了一地,显出暗黄的颜色。一些花瓣落在了水中,飘飘悠悠的,像无根的浮萍。

  “在这里淋雨,不冷么?”头上忽然多了一把伞,慕容凝湘知道这人一定是沈煜轩,除了他,谁还会在这里,不过她心里,却是希望这人是缇寒,这样,他缇寒便是安然无恙的,“你不必等了,昨日来府上的刺客,正是缇寒。他,他已经死了...”

  我竟是连这唯一的一处休憩之地说话之人也没有了,慕容凝湘近来越发的容易悲伤,是不是缇寒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怪不得昨日他看见那玉佩,竟是那样的神色。那么王爷,又是哪里来的玉佩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当年缇寒一家,确实是我父亲下的手。缇寒并没有找错人。”

  “他已经是王爷了,为什么?”慕容凝湘一时难以接受,生命中那些值得她关心守护的人,好像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为什么?!可是王爷,王爷毕竟是帮过自己的,对她算是有恩,虽然有些时候,沈靖的一些举动她是不赞同的。

  “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是洛阳首富吧。这,就足够引来杀身之祸了。或许这才是生存之道。”

  “是啊,我又何必问为什么,因为,我本身就是王府的杀手,早就该见惯了生死离别了,不是么?我不懂这些生存之道,这样的生活,真是好累。你是世子,明明,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慕容凝湘伸手拨开沈煜轩手中的伞,“你回去吧,我想陪陪他。”

  沈煜轩表情一僵,顿了顿,将手中的伞放下,转身离开了。

  那棵树,几日前,他们还在上面饮酒,这么快,就残败了,那个树上的吹箫人,再也不会出现了。洛阳,哪里还有可以喝到好茶的地方呢?

  不是说,已经放下仇恨了么?那为什么,还要选择报仇呢?

  缇寒,你说过的,想去一个地方隐居,过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一场风雨,花落了,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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