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萱受伤

作者: 老爷宠阿谁 字数:5062

  “咳咳……”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温色蓦然一惊,这声音……

  “阿色姑娘,王爷着你进去。”站在竹楼门前的不是安若谷还能是谁?

  只见安若谷神情不愉,手里的折扇合着,完全没有打开的意思。

  “安大人……”温色正要福身,却被安若谷打断,“不必拘礼了,进去吧。”说完,安若谷便从竹屋离开,临走向远止说了几句,大意不过托他代为照顾云云。

  温色走进竹屋,屋内陈设一应俱全,虽丝毫不显贵气,却样样精致。

  北堂萱斜躺在竹榻上,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身上披着件淡青色外裳,看起来很虚弱。

  “王爷受伤了?可有大碍?”

  北堂萱撇嘴道:“如你所见,咳,还死不了。”

  “你的脸怎么了?”

  温色这才想起刚刚温焱那一巴掌,她摸了摸脸颊,虽不像刚才在八宝楼时肿得老高,但一摸上去,仍疼得她直抽气。

  “没事,方才不小心撞上了门框。”

  北堂萱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他伸了伸手臂,想端起几案上的酒盏,但才一动弹,额上立刻浮出几粒冷汗,胸口缠着的白纱霎时透出几缕红丝。

  温色疾步走过去,将酒盏拿在手上,“王爷重伤未愈,这酒暂时就别喝了吧。”

  北堂萱没所谓地伸出手,“醉酒何妨死便埋,有什么要紧?再不给我,便赐你个贞洁烈妇当当!”

  那模样,端的逍遥。

  温色愣了愣,随即低头一笑,再抬头,已是满目星光,北堂萱忍不住微微一怔。

  “既如此,小女子恳请相陪!”

  言罢,温色也不管北堂萱,径直将酒盏端起,仰脖一饮,随即摊开杯子,里面滴酒不剩。那酒很烈,入口香醇,后劲极大,温色被呛得肺腑和脸都烫了起来。

  北堂萱嗤的一笑,星眸中饶有兴味,他问:“你喝了我的酒,教我喝甚?”

  温色晃了晃微晕的脑袋,打了个酒嗝,也笑:“王爷一句‘醉酒何妨死便埋’已经饮出酒中三昧,还饮什么?”

  北堂萱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然而笑声没能持续几声,便闷闷地咳了起来。

  温色忙想扶住他,结果脚下踉跄,差点跌在北堂萱身上。

  北堂萱一手捂着唇,一手递来一个小瓷瓶,“喝了,醒酒的。”

  温色接过,心想这北堂萱千杯不醉,还随身带醒酒药做什么。但她又想起北堂萱曾说自己酒品很差,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赶忙喝了。

  “王爷的伤……”

  北堂萱好不容易止住咳,语带不善道:“回来的时候被人伏击,若不是师叔搭救,恐怕已惨死荒野。咳咳,可恨师叔被毒血污了眼,现下仍不能视物,倘若他不能好全,我定要剜了那帮人的眼珠子替他报仇!”

  “这次伏击……是皇后所为?”

  北堂萱沉下脸,神色莫名地看了眼温色,“看来你已知道不少。”

  北堂萱沉吟片刻,“既如此,我也不瞒你。妖后祸乱朝纲,我本欲除她,但皇弟慕月尚幼,原想再等些时日动手,只待慕月长大,是非分明,能当大任之日。”

  他迟迟不肯动作,原是顾念幼弟,温色忍不住惊叹,前世她学历史,无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谁的皇位不是踏着亲人血淋淋的尸体得来,但北堂萱,他竟顾念至此!不仅如此,听他的意思,分明想除妖后,保幼弟,辅君上位!他竟这般……

  “可是没想到此一劫,这妖妇竟联合圣月教对我痛下杀手,若不是了缘师叔及时相救,如今我已命丧黄泉。”

  北堂萱虽寥寥数语,但温色也能体会到当时情况之危急。温色心下不安,北堂萱竟将这么重要的心思告知她,足见对她的信任,又或者说北堂萱原本就心如明月,既不屑阴谋,更不屑欺瞒。容华选择他,想必也是看重他与妖后的不同。

  温色按下恍动的心神,问道:“了缘?他是僧,你是俗,你们怎会师侄相称?”

  “我幼时体弱,师父当时正在宫中讲法,见我是个可塑之才,便将我带上山去教养。我的师父十忍大师是师祖参廖大师第一个入室弟子,了缘师叔则是师祖的关门弟子,虽然我与了缘年纪相仿,仍要唤他一声师叔。”

  原来参廖是了缘的师父!若如此,她下次见到了缘定要替宫九问问他的病症。

  “不过,陈皇后为何会与圣月教联手?据我所知圣月教总坛设在南越,即便分散的几名弟子潜入大燮,也不至于能将王爷重伤至此。”

  北堂萱眸色骤深,“伤我之人,刀法卓绝,左手使弯刀,刀柄刻有龙纹,刀锋嵌七枚古玉,我的古剑画尺也不敌他,若不是师叔带洗凡琴前来搭救,我必死无疑。”

  温色忍不住惊叹,“此人竟这么厉害?”

  北堂萱眸光沉沉,“若我没看错,此人便是圣月教五护法之一的陌上。传闻,陌上左手使弯刀,名曰承月,不做刀鞘,意为不收锋。十年前此人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不受调遣,不掩锋芒,刀不容情,人亦无情,所到之处,流血漂橹,后被圣月教收为五护法之一,这些年倒安分许多,不想此次在我大燮出现。”

  温色皱眉道:“圣月教竟然派出这样的人来,看来这次陈皇后为了除掉王爷狠下了血本,倘若真遂了她的心愿,只怕于大燮很不利。”

  北堂萱沉声道:“如此我更不能将大燮毁在那妖妇手中!”

  温色看了看北堂萱,心底忍不住叹服,此人虽是皇室贵胄,却一身傲骨,铁骨铮铮,为国为民,若为帝,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怪不得安若谷一门心思辅佐他。

  温色想到一事,忍不住蹙眉道:“王爷如今重伤在身,又有陌上这样的高手对王爷不利,王爷现下住在这里恐怕危险。”

  北堂萱看了温色一眼,神色稍虞,他似有深意地笑道:“丑丫头这么关心我,嗯?”

  温色大翻白眼,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北堂萱看着温色翻白眼的模样,登时抚掌大笑,只可惜牵动伤口,又惹得咳喘连连。

  温色给他倒了杯热茶,无奈道:“王爷安分些吧,伤得这么重还开玩笑。”

  北堂萱边咳边道:“你放心,陌上既然一次不成,便不会再来。况且这里很隐蔽,妖后决不会发现我已回洛邑,至于这个远止……”北堂萱忽然顿了顿,“也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虽不能十分相信他,但现下免不得要赌一回。”

  远止的出现确实超出北堂萱所料。当时北堂萱重伤在身,了缘为了医治他的伤,被毒血污了双目,情况正是紧要,却不想远止忽然出现,并救了他。

  温色了然一笑,“看来王爷已布好局,胜券在握了,阿色这里提前恭贺王爷。”

  北堂萱嗤道:“若我败了呢?”

  温色笑道:“败不了!阿色看着王爷是个英雄,王爷若没了大燮还是王爷,可这大燮若没了王爷便不是大燮了,如此,王爷如何能败?若败,便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

  “大燮气数已尽!”

  北堂萱登时怔忪不语,他望着温色笃定从容的神色,心中早已泛起惊涛骇浪。她凭什么说这种话?她凭什么这么信他?这次政变早在他幼年便开始,这么多年来,他起起伏伏、坎坎坷坷,早已明白宦海沉浮的道理,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大燮的盛况不过过眼云烟,待到明日江山易主,依旧冷雨催狂花。他虽答应父皇替他稳住大燮江山,却从不肯答应接替为帝的重任,他不信自己能改变什么,尤其他心慕逍遥,只望着某日将大燮安顿妥当,便从高位上下来,从此仗剑天涯,老梅煮酒论英雄。

  可这个丑丫头说什么?她说大燮没了他便不是大燮,听听这样的狂言,她怎么敢说,怎么敢想!

  北堂萱嗤笑道:“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知道什么成败,什么英雄!”

  北堂萱的胸膛起起伏伏,神色晦暗不明,温色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个人永做不成一家之英雄,他注定是一国之英雄,只可惜他现在还不明白。嗜酒好剑,泼墨潇洒,视太白为知己,恨魑魅之伎俩,都不过是表象,他不是嵇康,做不到围炉打铁。他虽不为权力,却到底离不开权力,挣扎于权力漩涡,与自己周旋。待有一日,他堪破自己的困局,便能明白,他这样的人注定要在沙场定国,于朝堂安邦。

  温色也笑,“试问王爷,真龙岂会游于浅水?金凤焉能安于雀巢?”

  北堂萱深深地看住温色,他的眼底电闪雷鸣,狂风四起。

  许久,北堂萱才淡淡出声:“连你也逼我。”

  温色一怔,她原本只是想激一激北堂萱,她看得出他早已无心朝堂,这次政变结束,只怕难保呆在大燮,更遑论即位称帝,如此,她便少了一个绝佳的靠山。在她无权无势无财无能的状态下,想在这异世存活下去实在是难,她想让这棵大树长青,好为自己遮阴,却无意中戳中了北堂萱的痛处。

  温色心中愧疚,忙道:“我刚才不过是些玩笑话,想给王爷添添喜气,王爷万不可过心。”

  北堂萱闭上双眼,摆摆手道:“你去吧。”

  温色顿了顿,心知是自己心急,惹恼了北堂萱,遂不敢再说,退身出了门。

  温色走出门,园子里早无远止的身影,她又走出院子,快到旁厅时才见安若谷一脸摸不透的笑意摇扇看着她。

  温色按下心中的厌烦,朝他福了福。

  安若谷望了眼温色,大有深意地笑道:“温焱律己无能,教子无方,但养出来的女儿却是很不错,一个温绡,一个你。温绡聪慧有度,既狠且持,有大家之风,而你,聪慧不如她,大度不如她,但好歹胜在性真,也还罢了。我原想以温焱之辈如何能教养你二人,如今看来并非他之功,全在相府大太太。当年温氏敢携子拜堂,又辅佐温焱一步一步官拜丞相,便不能小瞧!安某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愚蠢了。”

  温色心底波浪翻滚,安若谷终于和她摊牌了,现在这个局势,北堂萱只怕留温焱不得,是想从她这里下手?可她毕竟已经嫁为人妇,不能算温家人了,这个安若谷,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温色心里转过一万个念头,可面上仍旧不为所动:“大人说的什么,小女子可不懂。”

  安若谷嗤地摇摇头,显然不理温色那套。他从袖中拿出一只木匣递了过去,温色略略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些文书卷本,温色挨个翻了翻,竟都是温焱这些年同皇后党来往的罪证,有了这些,不仅温焱会倒,皇后党的野心也将昭然若揭,届时清君侧便是众望所归。

  温色一惊,“这……”

  “这是丞相夫人送来的,她欲祝王爷一臂之力。”

  大太太?温色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些文书,这一招破釜沉舟,伤筋动骨,虽扳倒了温焱,她却失了靠山,不仅如此,倘若皇帝下旨连坐,她岂不是自身难保?

  “前些日子,我听闻温六小姐被人掳去了青楼,差点遭侮,今日我又听闻南越晋王爷前去相府提亲,温六小姐却以死相逼,不肯答应。安某将两桩事连起来一想,似乎颇有些关联……”言及此,安若谷看了眼温色,又道,“中午我便收到这个木匣,安某忍不住好奇,究竟发生何事让丞相夫人破釜沉舟,出此下策?”

  温色心底越来越冷,太太为了保护温绡,拼死与北堂萱结盟,但无论北堂萱答应与否,太太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温色强自镇定地摇摇头,“大人都不知的事,小女子更加不知。”

  “是吗。”安若谷瞥她一眼,“丞相夫人尚不知王爷已经归来,她送来匣子时,同我谈了个交易,我还未向王爷禀明,依他的个性,定不会答应。”

  温色心底沉了沉,面上依旧无波,“她要王爷娶温六小姐?”

  安若谷似笑非笑地看了温色一眼:“你倒明白。”

  “安大人,您与小女子说这些意欲何为?”

  “很简单,我要你替我说服王爷答应这个条件。”

  “我?”温色忍不住想笑,她指着自己,“小女子何德何能,连大人尚且劝不了的事,小女子如何能成?”

  安若谷挑挑眉,淡笑道:“你方才所说之话,我都听到了,在此事上,你我原是一条心。我欲王爷荣登大宝,你欲王爷护你周全,既如此,你我二人合作,岂不两全?”

  温色两手一摊,作无奈状:“大人方才也看到了,我才说了那些话,王爷便将我赶出来了,如此即便我有心相劝,只怕王爷也未必肯听。”

  “不,他肯听的。”安若谷笃定地摇着扇子笑得意味不明,“从前我劝诫王爷多次,他从不像今日一般听到了心里。更何况,即便没有夫人相助,你以为扳倒一个温焱又有多难?不过到时,你的母亲和六姐姐可就保不住了。”

  温色眼珠不错地看着安若谷,安若谷住了声,任由她打量。

  “大人的意思,肯护小女子寡母周全?”

  “‘寡母’?”安若谷眸光一动,“九皇妃言重了。”

  呵,九皇妃?这是在表示诚意了。

  温色淡淡道:“温焱不是我父亲,即便是,在我心里也早死了。”

  “哈,好一个‘早死了’!”安若谷摇着扇子,笑得极为满意,“我原还担心九皇妃心向着本家老父,如今看来甚好。既如此,九皇妃何谈弱姐寡母?她们过去有温相护持,今后有九皇妃庇佑,定能长命百岁。”

  安若谷口中说着长命百岁,目光却一动不动地落在温色脸上。

  温色看着碧蓝的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许久,温色开口道:“你这么想让王爷称帝是为了什么?”

  安若谷正色道:“成如你所言,大燮不能没有王爷,他虽不肯,然天命不可违,我自是要为国为民强他人之难!”

  “呵,好一个为国为民!”温色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我和你想的不同,王爷定会继位称帝,但并非因你口中的天命大义,他是真龙,龙翔浅底只是暂时的,没有你我相推,没有时事造就,他也早晚会黄袍加身,他以为自己所歆慕追求的……不过是以为罢了。”

  温色走得很快,但她的每一个字安若谷都听得明白清楚,直到温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安若谷才慢慢收回目光。

  “一个年不过十五的小丫头竟能有这样的见解,难怪王爷待她与别不同。”

  温色走后,远止从相反的地方走出,他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长发未束冠,看起来像极了大知闲闲的大家公子。

  安若谷觑了远止一眼,笑道:“你此次的计谋甚好,不费吹灰之力扳倒温焱,待他日温相倒了,我定向王爷替你请头功!”

  远止垂着眼眸,淡笑道:“安大人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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